蘭若寺的夜晚一直靜悄悄，今晚尤其安寧。

春天都快要過完了，萬物理當覆蘇才是，方圓十裏的生靈卻好像被時節拋棄，一副死氣沈沈。

今夜三十，天上掛著一輪毛月亮，陰測測的光照在蘭若寺的漆跡斑斑的大殿寶塔之上，倒還有一絲往日輝煌的痕跡。

寺廟地上長滿了比人高的蓬蒿，好像沒有人來來往往的痕跡。東西兩側以前是僧人居住的房舍，現在門都虛掩著。只有南面的一間小屋的門上，被出門追緝兇犯還未歸的燕赤霞掛上了一把新鎖。

此時，在寺廟之下的樹妖洞府裏，我和老影端著茶杯潛心飲茶，交換情報。

我問起了老妖倒是是什麽修煉成精。

說到這個，老影顯得情緒有點低落，似乎夾雜著某種覆雜的情緒，說著擡頭看了我一眼，“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我從沒見過他的真身……”

我一拍腦門！

“哎呀！對了，聊著聊著都忘了正事！我已經見過他的模樣了！等著，我這就畫給你瞧！”我努力想用輕松的聲音打破室內突然的沈靜，快步從小青記人頭賬的偏房裏取來黑墨白紙，平攤開在新書桌上。

老影並沒有隨我起身走過來，而是微微仰著頭靜靜望著我為了臥室采光通風新開的“天窗”。

“你現在仍會夢到抹不開的濃霧嗎？”他溫柔開口問。

他對我以前生活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曾請求想變成一縷薄煙鉆到我心腔的記憶海中去看看。

多有意思啊~像是紫霞仙子鉆到至尊寶的肚子裏一樣欸！我當然點頭應允，只開玩笑地囑咐他，切記不可在我心海裏流眼淚，不然我這輩子都得記掛著他，念念不忘，茶飯不思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進入我的記憶海並不如他想象中容易，裏面有模糊一切視線的大霧使他差點都迷失在裏面……他近乎狼狽地逃了出來……

無辜！我也不知道這些神神鬼鬼的，就深有同感地告訴他，我剛到這個世界時也是從一片白茫茫的霧中穿過的~不過，我卻沒有說夢中那個為我指引方向的慈悲聲音和明亮黃光。

他緩步走到月色滲透下來的天坑“窗戶”下……

淺藍色的月華淡淡鋪了一地，他的身影也因月光穿過而顯得縹緲虛無，像一層薄薄的紗，夜風一吹就會將他吹散在天涯海角。

有一種讓人幾欲落淚的千百年的孤寂感籠罩在他的周身……

“沒有夢到過了，可能那時候是在過奈何橋吧？過完奈何橋，然後倏的一聲，我的靈魂就落到了姥姥身上了~”我語調輕松地調侃道。

皺皺眉，提筆，回想起陽光下那種笑得張揚明媚的俊美男子，他真幸福！他擁有的是另一個人一輩子都在渴望的世界，一個完整的五彩斑斕的世界。

“不過老影啊~我最近一直被件煩心事困擾著，”我頭也不擡繼續說，“我洞府裏好像遭賊惦記上了。”

“噢？”

“照理說，女鬼不喝人精血，那些精血應當一直在冷藏著，前日我無意去看了一眼，裏面空空如也。我問小青，小青也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專心致志繼續畫，要有專業素養！

半響沒聽見他回答我，擡頭看他，眼神怎麽這麽嚴肅認真啊？我甚至感到了絲絲戾氣。

我忙安撫他，“反正我用不上，他偷走就偷走，倒省了事。用不著尋死覓活，找人拼命~再說，我一個個天天住在洞府裏的大活人都不知道，你上哪裏找人興師問罪？我也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和你閑聊也能讓我覺得舒適放松~”

他沈默了許久，讓我都覺得有些後悔剛剛的胡言亂語了，他才緩緩開口道：“我聽你說吧，我也喜歡聽你說話。”

“哦~”老影今晚怪怪的。

半柱香過後，我終於完成了畫像，放下筆，揉揉肩。

“老影，你過……”我臉上掛著笑，擡頭想喊老影過來看，但此刻站在月色下靜靜望著我的分明是另一雙深邃如深夜大海的鳳凰眼！精美絕倫，五官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一張薄情的精致薄唇，此時正蕩漾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他就醒過來了！？什麽時候跑過來的？！

我不由自主去看月色下他的影子，隨著他的動作而一舉一動，明明是午夜時分能擁有自己意志的靈魂，卻被束縛在永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一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無法違抗的宿命意味，夜風徐徐，不知是誰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憑什麽用這樣憐憫的眼神望著我？”老妖移步神速，瞬間出現在我的對面，一伸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其實我也沒意識到自己在看著他的時候透過他經常在看另一個人，另一雙溫情的眼眸。

我反應機敏，笑道：“你現在是我老大，怎麽看到我的眼睛會害怕？這倒是有趣……”

老妖並不答我話，手指輕叩木桌，而後輕笑出聲：“賴小鶴，本大王倒不知道你失憶了之後也還如此迷戀我，白日裏看不足，晚上思春睡不著，還畫了畫兒來睹畫思人~”明顯的得意洋洋，為自己的美貌和魅力驕傲且自信。

我語結，索性配合地點點頭，“大王艷絕天下，迷死萬千少女，小鶴胸腔內跳動的也不過是一顆逃不過七情六欲的凡心，怎麽敢和大王一顆閱過千帆過盡的仙心相比。”

老妖松開了手，點了點頭，扇子戳了戳我的心口，笑道：“好一顆七情六欲的凡心，哪天本大王挖出來瞧瞧，看看凡心是紅的還是黑的~”

他居然還重新提起了筆，蘸了墨，擅自改起了畫！一邊不滿地說：“這裏……這裏……和這裏，畫得哪有本大王英俊瀟灑的半分神韻？”

添了三筆兩筆，笑得沾沾自喜，春風得意，放下筆，衣袖輕拂，帶過一陣暖風，烘幹了未幹的墨跡。

提起畫向我顯擺。

我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臭美自戀到這種程度莫不是修煉成精的花孔雀吧？

瞟了一眼……

嘁！我可是科班出身，學過……咬舌！

欸！？竟然是神來之筆！

沒想到這個脾氣古怪的黑山老妖精畫畫確實有兩把刷子！畫中的人物經過他的潤色修改，仿佛被註入了靈魂，真是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從專業角度來說，還是對他產生了那麽一丟丟的盲目崇拜……不過從依據這貨的自戀程度來看，指不定是在家天天關著門對著鏡子練自畫像練出的水平……

不管怎麽說~可是他自己畫的自畫像~我的主顧——老影大人應該給我五星好評！

我盯著畫像嘿嘿傻笑，瞄一眼老妖，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再給他下點藥讓他暈一會兒，放出老影……要知道，蒙汗藥我可是準備了一大車！

行走江湖，作奸犯科，居家旅行必備！你值得擁有！

要知道，人家老影可比他親切可愛不止一萬倍！

“大王畫畫兒技術高超！小人五體投地，佩服萬分！為了表達小人對他人的崇拜敬仰之情，我決定將此畫懸掛在洞府之類，早晚三炷香，頂禮膜拜，為大王早登極樂……不！早日修得正果，焚香祈福……”

我的手還沒摸到畫軸，“啪！”老妖的扇子無情地落在我的手背上，痛得我瞬間“哇”大叫出聲，眼淚都被打出來了！

我仰著頭惡狠狠地瞪著他，軟的不行來硬的！

淩厲的眼神宣告主權——這是我畫的！

他淡淡地說道：“你需要拿一幅畫來換。”

“什麽畫？”

“你偷走的一幅畫。”他冷冷看著我。

看來他並不相信我……哼！不信拉倒！我指著角落裏老影剛剛掏出來的一堆金光閃閃琳瑯的寶貝們沒好氣地說道：“喏，那是你的一半寶貝，有畫沒畫你自己找！信不信隨你，反正我是沒搶沒偷你的畫。我會在這裏等寧采臣的，到時候你另一半寶貝得歸我。”

難得硬氣一次！

哼！就是讓他見識一下我的骨氣！

要知道世上有三種情況最難忍受！

一是像大話西游裏孫大聖與紫霞仙子的那種感情！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噢~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淚目！

二是像老影那種無人理解的脆弱和萬古寂寞的憂傷！

三就是現在我這種！被人冤枉的百口莫辯！

叉腰、偏頭、倔強！

“我看過了，裏面沒有那幅畫。”老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

我也冷笑，瞪著他眼睛道：“我藏你畫幹什麽？一幅破畫還不如真金白銀來得實在，一個銅板好歹都能抵兩碗白米飯。”

我們互相瞪著，寸步不讓。

就在我眼睛幹澀得快要支撐不下去時，一陣青煙裊裊從天窗鉆了進來，一個搖著蒲扇，禿頭圓臉大肚子的大腳怪出現在我們眼前……

人的全身都還沒露完，話倒是說完了。

“老妖啊！牛魔王說你和蘭若寺的樹精好上了，我還不信，若不是我嗅著酒香找來……”

“誰和她（他）好上了啊？！”

我們異口同聲反駁道，語氣中盡是不屑！

來者是誰？他的到來又將使得劍拔弩張的兩人關系走向何方？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 3·15超長放送！

一口氣寫到3000+！！！

感謝思密達！請繼續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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